第17节(3 / 5)
不知是否是两家有意向自己透露,但皆云此番备选是依太子意。
周鸣镝起初也是不信的。后来他收到了消息,崔惟仁被派到建邺防御线上最至关重要的京口,而太子与陆氏女这几日几乎天天同进同出。此时他终于明白,崔王两家早已选择了要站的队伍,而之所以为此举,不过是要阻断周家的后路,让自己只能选择和太子拼命。而拼命的结果则是崔氏、王氏由于鼎力相助太子,而重新站在权力的浪尖。
既然失去了和谈的机会,那就只有死战到底这一条路。昨日周鸣镝通过线人得知,今日太子要亲自前往顾府吊唁。而兄长周鸣锋处,如今也做好了宫变的万全准备。两人里应外合,若太子白龙鱼服流落宫外,倒也省了他们废立这一步。
周鸣镝望着远处江水横流,浓云滚滚,北面仍有源源不断的兖州军、豫州军登岸,几天之内,己方兵力已增至六万余人。世家与皇权,南人与北人的决战就在今夜。若功成,那史书记载的他们便是肃清君侧,位极人臣,太子失德,错杀良臣,大魏就此形如傀儡。若功败,他们便是滥渔乱政,弑储谋逆,而太子运筹帷幄,以逸待劳,可书中兴皇权之功。
而无论胜败与否,因皇权与世家再也退无可退,北人与南人都需要一次利益的重新洗牌,这场战争注定是一次无可避免的内耗。
太子的车驾浩浩荡荡自宫门南出,朱雀桁上车水马龙,前往吊唁的人家数不胜数。因宫内提前通知了顾家,已有世家子弟提前带着童仆赶往朱雀桁周边地带维持秩序。
陆昭与陆微二人先行入府。陆昭先以客人的身份入灵堂祭拜,随后换上斩衰。此时元澈已在正门院中受各家大礼跪拜,又许诺上书朝廷,追赠顾孟州侍中、骠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
顾家人与交好的世族听到此言,皆是动容,也暗下决心在守卫建邺、拱卫太子时更加卖力。毕竟若太子胜,不仅南人拿下这个荣封轻而易举,各家子弟因功封侯也必不在少数,进而提升南人整体的地位。若太子失败,那他们就是乱臣贼子,死有余辜,北方世族的铁骑不会放过他们。
此时还有些因信息滞后,或是尚未进入一流世族核心圈层的世家,看到这一幕也期望能赶上最后一辆青云直上的鹤驾。因此连忙通知家中子弟,回本土召集部曲乡民,筹集粮草兵戈,支援建邺。
元澈先由顾承恩侍奉,束素练于腰间,之后步入灵堂。此时早有侍女上前奉了清水熏香,待元澈净手薰爇之后,顾承业方上前跪呈拜香。顾家皆入天师道,顾孟州亦有仙箓,随着院中道士念词颂咏,元澈拈香下拜三次,同时顾承业与顾承恩于东侧陪哭,陆昭则在西侧陪哭。
之后元澈从周恢手中取过一方锦盒,对顾承业道:“这是孤与郡主所写诔文,还请郎君代为供奉。”宣纸洁白澄新,皆是御造,装裱采用三段式吴装,其触感平挺柔软,镶料配色清雅,装制切贴,整旧得法,细节处衬边、小托、补全、瓖攒无不精致细腻。而上书的两篇诔文字体清妍婉丽,但撇捺勾回之处笔法锋利,如同袖里藏刀,给原本文婧的字体注入了几分刚强凌厉。文章末尾则皆加盖太子朱砂宝印,使其更加庄重清贵。
顾承业一眼撇过,他熟知陆昭的字体,她与近臣私下通信往来,一概不用馆阁,而是多用此体,绝不藏笔力。而这两篇诔文皆以陆昭字体书成,又加盖太子宝印,多少意味着身为北人的太子对南方世族的联合与肯定。他也意识到曾祖父将焦尾琴送给太子时,那番嘱咐包含着怎样的深意。
顾承业将两份诔文一一呈奉在供案上,元澈亦瞥见桌上有只已经打开的衣匣,里面是一件旧衣,倒是与先前安插在重华殿的内侍所报无异。
祭拜完毕,元澈亦到了回宫的时候,此时守候在灵柩旁的众人皆起身相送。陆昭也随众人走出,晧白削直的衣料与颈背贴合,身后是层层重重的白色帷幔,仿佛寒刃掷于万顷波浪之间。环绖遮蔽了她乌黑生光的发髻,凤目微垂如观音睥睨众生,但却无半分慈悲之态。其泪眼莹莹,眉宇间却无蹙蹙凄凄之色。
这让元澈忽然想起了《论语·八佾》中“哀而不伤”一句。她唇线抿成的角度,眉睫画成的浓淡,一举一动的恰到好处,汩然潸然的恰如其分,将此四字批语完美诠释。元澈恍然间只觉得若百年后能得美人如此侍奉棺旁,纵是死,也值了。
从流程上讲,元澈已经吊唁完毕,然而还是在顾府吃了一杯茶,又与各家叙了些话,方才离去。临走时,他忽然回头,问跟在身后的陆昭:“你何时回宫?孤将车驾留在此处。”
陆昭闻言却敛袖谢却:“臣女谢过殿下,只是明日一早便是曾外祖的小敛,若来回折返,只怕多有不便,殿下不必留车驾了。”
元澈点点头,敛期他也听顾家人说了,陆昭留在此处也是情理之中。“那好,孤仍留两卫给你。”但当他再度踱步离开时,心中忽然觉得惴惴不安,之后翻身上马如常,缰绳却在手中一滞。元澈回头瞥了一眼仍在人群中躬身送行的陆昭,只觉得这一望似是天涯永隔一般。然而他终是没有说什么,一鞭抽在马上,绝尘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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