阅读历史 |

第62章(1 / 2)

加入书签

他们也许并不懂得贵妃醉酒或者铁冠图刺虎的戏文。柳方洲也知道几个学问高深的汉学家,可是与在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任何一个人相比,再智慧的学者也不能全然体悟每一颗珍珠上的故事。

可悲的是,懂得它的人将它双手奉送出去,送出去还要千感万谢,仿佛自己占到了天大的便宜——凤头衔珠叮啷作响,仿佛戏里戏外几千年的叹息。

孔颂今不仅私自倒卖庆昌班的行头、向敌伪政府倒戈叛变,还带走了庆昌班一切统计用度的公户账本。

他也许是压根没顾上,毕竟这些物什对他升官发财没什么用处。

杜若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收回,落在了桌角放着的、自己刚买回来的兔儿爷上。

他突然觉得那白漆上勾出来的笑脸有几分像孔颂今。

每次见到都是满脸堆着笑,寒暄着客套着的孔颂今。油滑市侩、虚情假意的戏班管事,空有打扮得威风漂亮的外壳也无济于事,打碎了内里原来是土块泥雕,被风一吹就四下零落,活像是墙头一根寄生草。

就算是这样,他也觉得自己脸上兔儿爷似的贴着金!

“就不能,再从外国人那里买回来吗?”杜若低声问。

他默默伸手,将兔儿爷掉了个方向,不再让它面朝着自己。那会让杜若心里更加烦闷。

“只怕是拿不回来。”柳方洲摇了摇头,“那些外国人精得很,转手再卖的时候要多出好几倍的价格来。”

“原价拿不回来?”杜若垂下眼睛思索着,“原价拿不回来——那这样。”

他转身拉开紧紧扣着锁的妆匣。

妆匣最上面一层的扁屉里,放着一张雪白的银票。

柳方洲认出来那是余家堂会的时候,余太太一时高兴赏给他们的戏钱,是柳方洲与杜若登台演戏以来,头一遭拿到的赏钱。

“这里还有钱。”杜若面不改色地拿起银票,拍进柳方洲手里,“师哥,拿这些一起应当够了罢?”

按照杜若的性子,他将这张银票一直放在这里,一定是想留作纪念的。

“好。”柳方洲慢慢地点头。

杜若知道他与自己有着一样的心,也向师哥弯起眼睛,轻轻笑了笑。

柳方洲将那顶光华灿烂的凤冠赎了回来,珍重地用棉布擦拭过,整理好排穗流苏,封进盔箱。

不知它是否还有重见戏台的时候。

再次把“封箱平安”的字条贴好,柳方洲暗暗地叹气。

一定会有的。他又转念安慰自己,庆昌班的戏只是暂歇一时,等战争结束的时候,等京城重归安宁的时候……

他的师弟还是会戴上这顶凤冠,在戏台上轻轻展开泥金的牡丹扇子,再唱一场艳绝京华的《贵妃醉酒》。

柳方洲从西街回来的时候,还向杜若描述了杂耍店的老板的死讯。他因为伪政府莫名横加的财税入不敷出,在征税的军士面前撞死了。

他的血溅湿了摆放着兔儿爷的桌角。

孔颂今所引起的麻烦,并不是柳方洲一拳就能解决的。甚至,柳方洲那怒不可遏的一拳,让更多的麻烦缠上了他。

也并不是只有他——还有杜若。杜若与他两人同心。

管事的失却,让庆昌班的管理登时陷入了混乱的境地。

孔颂今因为自己的性格,对待戏班收支凡事严苛、精打细算,虽然经手财物里难免有所贪昧,在和平的时候也算是尽职尽责。而如今他带着庆昌班的大小账目扬长而去、另谋高枝——柳方洲看到报纸上的庆贺启事说,他如今是伪政府的“财务局助理”。

而现在庆昌班全班人的吃穿用度落到了王玉青手里。王玉青是否熟悉财算事务,柳方洲与杜若都不知晓,不过想来他这样的京城名角,想来也没有这样的专长。

庆昌班的钱财积蓄似乎也有些捉襟见肘,发到各人手里的伙食费用越来越少。

更使人惊惧的还是,寻常人家就算手里攥着钱钞也买不到米粮。战火四面烧起,京城周遭的交通线路多数孤悬,整个国家都被扼住了生死存亡的咽喉,谁还顾得上黎民百姓的温饱?

在这艰难的时候,京城刚一陷落就偷偷跑回家了的道琴,也被他难以自保的家人送回了庆昌班。

这也是杜若第一次见到道琴的家人。他们都是清一色的满族面目,长脸窄眼,一口细米牙。为首的一个从驴车座子上翻下来,把抱着包袱的道琴往前推了推。

“这小小子儿还要多打扰你们。”他揪着道琴的耳朵,把他往杜若面前揪过去,“答应了让他来学艺,必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。”

道琴瞥见是杜若的衣角,瘪了瘪嘴不说话,倒也没闹。

哪是要让他学戏学下去,怕是家里供不起再多一张吃饭的嘴了。这小小子儿又是长身体的时候。

“平日里有什么错,师父您只管放心管教。”那人又是鞠躬,说。

“我不是师父。”杜若哭笑不得,“您早回吧,趁着天色还亮堂。”

↑返回顶部↑

书页/目录